《相敬如冰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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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人唇角轻扬,漾起淡淡的笑,似是并不意外她的出现。
“你来了,朕已等了你许久,那方士说,让朕等在这儿,便能见到你,看来他所言不虚。”
朕?
裴芸将视线定在他的脸上,缓步靠近,直至走到他的跟前。
她心下有所猜测,但不敢确信,她不知,这是否只是她死前的幻觉。
可眼前这个男人沉静温柔,除却因年岁而改变的模样,和她记忆中的太子并无不同。
而此时他就坐在床榻上,昂着脑袋看着她,手臂撑着膝盖,神色似有些疲惫无力。
烛光闪烁,明暗不定,映照着殿中两人。
一坐一立,一个如花似玉,一个垂垂老矣。
“你仍是这般年轻貌美。”他轻笑了一下,低声问她,“朕这副样子是不是吓着你了?”
裴芸摇了摇头,环顾四下,“这是什么地方?”
他死死盯着裴芸的双唇,片刻后,才道:“朕听不见你的声儿,但能辨出你的口型。”
他亦抬首打量这整个殿室,“这儿是琳琅殿,你走后,朕让他们将这儿保持原样,谁也不许动,毕竟这里是唯一还留存着你痕迹的地方……”
裴芸看着那些所谓的痕迹,从前还不觉得,如今才发现,月白床帐,水绿衾被,空荡荡的素色瓷瓶……入目的一切皆是那么寡淡,就如她前世已然彻底黯淡的人生。
“裴芸!”
耳畔蓦然响起急切而熟悉的嗓音。
令她忍不住折身去看。
“那里,很令你留恋吗?”眼前人蓦然问道。
裴芸回过头,定定道:“是。”
李长晔面上闪过些许苦涩,“那里的他……学会怎么爱你了吗?”
爱?
裴芸怔忪了一瞬,分明他未明言,可裴芸似乎就是知道,他指的是太子。
太子爱她吗?
她思索了片刻,选择摇了摇头。
她不知道。
她脸上闪过的茫然一瞬间刺痛了眼前之人,他低叹了一口气,“朕一直觉得,世间定有两全法,就像朕能拥有你,也能治理好这天下……可朕不知,你不会永远在原地等着朕……”
“你分明那么好的水性,为何……”他停顿的这一刻,裴芸似是在他眸中看到了闪烁的泪光,“是因为朕吗?”
听得此言,裴芸不假思索地摇头。
怎么可能呢,她再如何,也不会为了一个男人放弃自己的命。
就算那日御花园曲桥不塌,兴许不久之后,她也会选择一种方式了结余生。
她眼睫微垂,“因这世间太苦了……”
前世的她几乎失去了一切,亦失去了笑的能力,活着的每一日浑浑噩噩,宛若行尸有
肉。
“那里……不苦吗?李长晔问道。
裴芸沉思片刻,轻轻笑起来,“定也有苦的,人活在世,心酸痛楚,不可能总也如意,可臣妾珍惜的人都在那里。
她的家人,她的孩子,那些能让她幸福的人皆在她身侧,便是有坎坷磨难,似也不必怕了。
裴芸不知她而今是不是在做梦,可她只当不是了,既见着了前世的太子,她只有一事想要问。
“谨儿,好吗?
前世她死的决绝,并非全无牵挂,她的谨儿便是她唯一惦念的人。
“好。李长晔面上显出些许欣慰,“咱们的谨儿,聪睿博学,勤政仁慈,深受百姓爱戴,他们都说谨儿与朕很像,不管是样貌还是性情……
言至此,李长晔眸中的笑意却是淡了下来,“可朕最担忧的便是这点,谨儿与朕似是太像了些,他根本不懂得如何去疼惜他的妻子,明明那是他自己亲手挑的,喜欢的姑娘……
李长晔的背脊又弯了些,他话说得极慢,似很是吃力,他蓦然自嘲地扯了扯唇角,“可朕又有什么资格教他呢……
裴芸喉中一阵阵发涩。
她想象着这一世谨儿开朗爱笑的模样,再思及前世谨儿看她时的淡漠清冷,心下满是愧疚。
谨儿又怎会懂呢,他的父母亲不曾给他的东西,他又如何能将此交付旁人。
“楉楉!
耳畔又是那熟悉的嗓音,只这一次,裴芸精神一怔。
这是她的乳名,是她最爱的家人才会唤的乳名,听到的一瞬,她脑中闪现她的母亲、兄长甚至是过世的父亲。
“楉楉。面前人忽也这般唤她,“你若想回去,自这殿门而出,便可……
裴芸朱唇微张,本还想问什么,末了,却是欲言又止。
那些又有什么重要的呢。
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折身往那殿门而去,她想回去,想回到她的孩子们,她的家人身边去。
虽她心中怀疑,她分明已然病成了那般,真的那么轻易就能回去吗?
抬脚几欲踏出殿门的那一刻,她听见背后忽而传来微弱的声儿,“楉楉,愿你来生不再被困囿于此……
她止步折身看去,男人坐在床榻上,努力对她扬笑,床头的烛火忽而剧烈闪烁起来,在猝不及防间熄灭了。
四下漆黑一片。
滞涩疼痛感顿如潮水般涌来,蔓延至四肢百骸,裴芸在一声重咳中缓缓睁开眼。
“娘娘……
裴芸抬眸看向正抱着她的男人,启唇,自干涩的喉间发出沙哑的声儿。
“殿下。
李长晔没有如书砚那般的激动,他面上满是倦色,只是
用那双眼眸定定地看着她,在确认她真的苏醒过后,一言不发,只复又将她深深抱在了怀里。
站在后头的两个太医对视一眼,郑太医快步上前,也顾不得在裴芸腕上盖上丝帕,搭了片刻脉搏后,登时喜道:“殿下,娘娘吉人天相,已然还转,当真是奇迹啊。
奇迹吗?
裴芸想起方才看到的场景,无力地靠在太子颈间,看来是老天又一次眷顾了她。
她醒来后,御膳房送来碗清粥,而今她脾胃虚弱,尚且碰不得油腥,将将吃了小半碗,由书砚伺候着换了身衣裳,裴芸复又睡了一个多时辰,再醒来时,太子已不在殿中了。
书砚以巾帕蒙面,给她送来汤药,裴芸喝了口,问道:“这汤药的味道似有些不同了?
“这不是太医们的方子。书砚答,“听闻是一位身处樾州的大夫,研制出药方交给了官府……
书砚说着,眼圈突然就红了,她哽声道:“那药方送抵御前时,娘娘已然昏迷,连太医都说,娘娘喝不下药,恐是凶多吉少,可太子殿下不愿放弃,让奴婢帮着一勺勺硬是给您灌下去的。娘娘,您可吓死奴婢了,奴婢那时真的以为您……
书砚再说不下去,眼看她又要哭,裴芸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,“这段日子辛苦你了。
身处樾州的大夫……
大概就是朱大夫了,朱大夫那厢久久没有动静,裴芸本以为她大抵会经历和谌儿一样的事,没想到这一回药方抵达京城快了一步。
她接触朱大夫本是想救谌儿的,没想到阴差阳错,最后自己救了自己。
看裴芸又恢复了精神,书砚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似的,“听书墨说,得知娘娘您病重的消息,宫中不少娘娘都遣人来问,二公主殿下是亲自来的,因着进不来,便在门口不住地哭,怎也不肯走……
分明入口都是再苦涩不过的药汁,可裴芸心下却漾出丝丝欢喜,她知道,那是被人关心在乎的滋味。
为了通风,床榻正对的窗扇微敞着,春风裹挟着花香飘进来,沁人心脾。
“待我病好了,在院中种棵楉榴花吧……
书砚止了声儿,奇怪地看向裴芸,不知她家娘娘怎一时兴起想种花了,但这是好事,不管是种花还是旁的,只消她家娘娘想做,什么都好。
她忙应声道了句“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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