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发梦蜉蝣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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电话是唐蓁打来的。
说是已经私下约到了徐东旭,下周去对方的私人会所面谈。唐蓁自信直方挖人过去是给他们赚钱,陈鹤鸣没那么大的话语权,也开不出比臻合更好的价。
唐蓁说哪怕赔钱赚吆喝,也绝不开被人打脸的首例,此威不立,日后小人难绝。
林晋慈理解唐蓁的势在必得,却坦白道:“原方案我看过,我不打算沿用之前的概念了。”
“推翻哪部分?”
林晋慈说:“全部。”
“为什么?”唐蓁一惊,“这个方案先前客户来所里开过会,徐先生已经有七八分的满意了,再精细精细就很稳妥,这是现在最有把握的方案。”
不知道成寒什么时候把帽子摘了反戴,没了帽檐遮掩,脸孔清楚曝露,他托着半边脸,一动不动地看着林晋慈打电话。
林晋慈目光平平直视过去。
他又立马捡起一本林晋慈桌上的建筑杂志,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,低头翻起来。
像坏学生试图作弊被当场抓包,假动作许多,林晋慈在心里觉得好笑,但也顾不上多看他,翻开自己手边的牛皮笔记本,她昨晚查了不少资料。
“你也说了,陈鹤鸣是小人。”
光是听到这个人的名字,唐蓁就来气:“有才无德,说的就是这种人,不是小人是什么。”
“我们能私下约到徐东旭,他只会约得更快,赔本赚吆喝他办不到,但他那样能言善道,估计也不会闲着。”
“就他那张嘴,还不知道会在背后怎么添油加醋的编排,方案是公司的,但说到底这个创意概念是他小组弄出来的东西。”唐蓁忧心道,“现在时间不多,赶一个新方案出来,我倒不是不相信你的专业能力,可是……”争来争去,不过是争谁更能把握客户的喜好。
唐蓁的欲言又止,林晋慈知道是什么意思:“那就做两套方案吧。”她道,“我有点把握的。”
不同于其他人可能夸夸其谈,为争取信任,好话一贯说在前头,林晋慈说“有点”把握,那至少有百分之五十。
唐蓁定心不少,又问了一些有关新方案的问题,随后更是长舒一口气,满意道:“那就辛苦我们林工了。等这件事尘埃落定,我一定好好给你放个假!”
林晋慈的电话挂断,成寒也把翻完的建筑杂志放回桌上。大篇幅的专业英文他其实完全看不懂,就草草浏览了一遍里头的插图,跟看画册没两样。
但不妨碍他心生自豪。
这些英文,林晋慈看得懂。她不仅看得懂,她的名字和作品也曾被录进这样的杂志里。
“刚刚过来,就听你们所里的实习生在叫苦,你得带头忙了吧?”
林晋慈“嗯”了一声,打开了电脑。
“听说有人事变动,走了谁?是不是那个开蓝宝马的色鬼?”
“色鬼?”林晋慈按在鼠标上的手顿住,一想蓝宝马,也正是陈鹤鸣的座驾,只是不知道成寒何出此言,“色鬼?是怎么得来的?他骚扰谁了?”
林晋慈跟所里的同事们私下来往并不密切,但如果出了职场性骚扰这种大事,她也不可能不知情。
“我看出来的啊。去年你入职,来你们所不是碰见他了,”成寒往椅背上一靠,不掩鄙夷道,“色眯眯地喊你小慈。”
“色眯眯?”
这倒不至于。林晋慈在茶水间听同事提过一次,陈鹤鸣很可能不喜欢女生,但林晋慈对他人私事既无八卦心也无求证欲。她保持客观,就事论事地为陈鹤鸣解释了一句:“你可能误会了,他这个人只是比较爱笑,对谁都是那样的笑脸。”
甚至喊“小慈”,可能也没亲切示好的意思,倒像自行宣誓位分高低,意指林晋慈是后辈。
林晋慈也不晓得成寒怎么会有陈鹤鸣对她色眯眯的观感。
听了林晋慈的解释,成寒还是难改对陈鹤鸣的坏印象:“表面笑嘻嘻,谁知道心里在想什么有的没的?爱笑的男人哪有什么好人啊?”
“也不是吧。”林晋慈说,“你别一棒子打死所有爱笑的男人。”
成寒当然知道。
他的武断发言也不过是随口而出的玩笑话。
可林晋慈这么一反驳,他脑子里忽的冒出一张以男人视角去看也称得上好看的笑脸——被优渥滋养,风光月霁,那么举重若轻。
那张笑脸的主人,很少出席圈内的公开活动,毕竟高层们聚会也无须选在这种四处都是镁光灯的场合。
成寒只遇见过他一次。
是两年前,在某个颁奖礼现场。成寒进场后,被指路去第二排入座,经纪人低声跟成寒说,坐第一排的都是圈内大佬,但大佬么,也不一定都坐在第一排,话落,视线朝后面示意去。
那人坐在不显眼的角落位置。
就那天的场合而言,打扮不算正式,连一身正经西装都没穿,浅色的开司米外套里是一件同色系的高领衫,很是温文尔雅。
那里的光线也不明亮,大概是不想被颁奖环节跟观众席互动的大屏幕拍到,但主办方的高层特意陪他坐到那个位置,同他相谈甚欢,他忽浅忽深地笑着,有着与年轻相貌不相符的自信从容。
后来陆陆续续有艺人上台领奖,那人坐在角落高处,附和台下的掌声,跟着拍拍手,面上也是那种淡淡的笑容,慷慨随和。
像古装剧里赈灾济贫的大户,要米给米,要粥给粥,如同这些人人竞相追逐又被包装得如梦如幻的星光掌声,谁想要,谁就从这儿拿去。
反正这些都是这个人从不缺或懒得要的东西。
成寒上台领奖时,将他看得更清楚了。
他跟这个人认识这么多年,也“并不熟”了这么多年,从重点高中的校内校外,到颁奖典礼的台上台下,无论他多么努力,他们之间的差距,好像从来没有消失。
可能他永远都比不上这个人。
明明年少成名,音乐事业也称得上顺风顺水,成寒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冒出这种消极挫败的念头了,久到林晋慈过去的提醒仿如隔世,久到他站在万众瞩目的聚光灯下,感到一种不可企及的气馁,没握话筒的那只手,下意识伸进兜里,想去摸木头,那支铅笔头已经不再了。
兜里是空的。
他忘了,他现在出门穿什么衣物都已经不由自己决定。这套价值不菲的高定西装是品牌方送来的当季秀款,粗糙的木质铅笔头没办法放进这样昂贵的真丝内衬里。
获奖感言是工作室一早准备好的,但成寒一贯喜欢临场脱稿自由发挥,粉丝也爱他不羁皮囊下的真性情,那天他讲得真情实感。
尤其是举起奖杯的最后一句——
“最后要感谢一位此刻身处异国但非常重要的朋友,谢谢你告诉我‘培风图南,无远弗届’,谢谢你欣赏曾经的我,谢谢你一直陪着我。”
漫天金纸落下,再朝台下看去,便看不清楚角落里那个人是否还在从容鼓掌了。
林晋慈见成寒走了神,看了一会儿,掌心朝上,指节在桌面“咚”地敲了一下。
“听到没有?”
成寒显然没有听到:“什么?”
“我说你也看到了,我现在很忙,晚上不能陪你吃饭了,去餐厅再回来,来回折腾太浪费时间。”
言下之意是预备送客,但成寒说:“那你总不会忙到连饭都不吃了。”
饭当然是要吃的,林晋慈说:“在附近随便吃点就行了。”
“那我跟你一起随便吃点。”
林晋慈说“随你”。
本想把成寒安排到楼下的休息区,但一想刚进事务所的阵仗,他去楼下待着,估计会影响其他同事的工作效率。
“你就在我办公室待着行吗?别乱跑。”
“行啊。”
成寒一口应下,求之不得的样子,很快给自己找到落脚处,往不够长的沙发上一躺,交叠的腿,伸出去一大截,说:“我打会儿游戏,保证不打扰你。”
落地窗外日光渐暗,近处的植物和远处的建筑都慢慢失去轮廓,隐进夜色。
成寒听到林晋慈腹部发出一声咕响,如雷达感应一样,迅速跳起来拉她出门觅食果腹,也不管林晋慈申明自己其实还不太饿。
两人出了事务所,没走多远,坐进一家便利店的简易餐区,各捧一份关东煮,林晋慈还是觉得这个场景有些奇怪。
“你平时也吃这些东西吗?”
成寒喝完一口热汤,从圆形的盒口探出头来,望了望有此疑问的林晋慈,摇摇头说:“不吃啊。”
他很是严肃正经。
“我们当歌手的,混得好的,一般都去珠宝店就餐,吃点金子就点钻石,混得不好就去乐器店吃,啃啃吉他贝斯什么的,经济实惠一点。”
林晋慈噗嗤一声笑。
成寒也跟着笑了,“你知道你问了什么奇葩问题了吧?”
林晋慈身体都笑歪了,便利店的高脚凳很窄,成寒担心她摔下去,悄悄挪出一支手臂虚虚挡在林晋慈身后,以防有意外的跌落情况。
而从玻璃外的某些角度看,很像黑衣男子搂住了正在笑的恋人,两人相视而笑,亲密得仿佛形成一个只有他们两个的小世界。
成寒误会了,林晋慈是担心这些食物热量会破坏艺人的身材管理,表妹中午就吃得非常少。
林晋慈不知道成寒怎么做到说出那段话都不笑的,还演得一本正经,夸道:“你不当歌手,应该也可以去当演员。”
说到演员,成寒想起林晋慈的妹妹:“之前不是说你妹妹想当演员,你小姨他们不同意吗?现在怎么样了?”
“拗不过她,就随她去了。”
林晋慈此刻不是很想提遇见傅易沛的事。
“傅易沛”这名字就好像一个巨大且复杂的压缩包,一旦解压,不知道要飞出多少说来话长的老旧文档。
曾经下定决心,将此文档连同所有附带的信息都一并打包封存,但人生并不像电脑操作似的一了百了,删除过的压缩包还会第二次出现。
她的逃避法则也并非万能。
成寒感觉到林晋慈的情绪低落了下来,以为是提到表妹烦心的缘故。
之前他就不太赞同,身处其中,他比旁人更明白这个圈子瞧着有多光芒四射,歪门邪路就有多四通八达,就连他自己也有免不了要应酬陪笑的时候。他不曾告诉过林晋慈,却也不想让她的表妹体会。
过了一会儿,成寒说:“要不然我托我经纪人去问问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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