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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从逃妾到开国女帝》

7. 第七章 落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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崔芜知道,于古人而言,“父母爱子”是天性,“为母则刚”是本能,除非万不得已,没有女子会主动要求打掉自己的孩子。

好比老郎中,短暂的震惊后,他开始苦口婆心地劝说:“夫人三思!不管怎样,到底是亲生骨肉,怎可随意堕去?再者,夫人身子孱弱,如若强行堕胎,日后能否怀上可就不好说了。”

崔芜不以为意。

不婚不育,芳龄永继。莫生莫养,仙寿恒昌。

老郎中:“终归是一条性命啊……”

崔芜刚醒,人还很虚弱,只能将声气压在一个相当克制的范围内:“他是性命,我不是吗?”

老郎中一愣。

“乱世如风雨,我不过一叶飘萍,独自求生尚且艰难,再带着个孩子,还有活路吗?”崔芜冷静反问,“先生,我想活着,有错吗?”

老郎中仍有犹疑,下意识看向一旁。

萧二背手站在床角,原本盯着烛台的视线转了来,眉心微微蹙起。

他使了个眼色,老郎中心领神会,借口熬药退出舱室。

舱门掩上,萧二缓缓道:“你不想要这个孩子,是因为担心日后……”

崔芜断然:“不是。”

或许是从没被人这样斩钉截铁地驳斥过,萧二眼神细微波动了一瞬,很快又恢复平静。

“在萧郎君眼中,我崔芜是何等样人?”只听崔芜问道,“你们说起我,是楚馆的烟花女子,是节度使府潜逃在外的妾室,是未出世孩子的母亲……”

“独独不是‘崔芜’自己,对吗?”

萧二张口欲言,却又不习惯与人争辩,于是保持了沉默。

“这个孩子的到来,非我所愿,他的出现,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所受过的苦难与凌辱,”崔芜极轻缓地说道,“我为什么要让这个耻辱,在自己身体里呼吸长大?”

“我又为什么让他降生于世,拖累自己的后半生?”

“于我而言,先是自己,然后才是旁的。我的人生,也应由自己做主,而不是一个甚至还没长出手脚的胎儿。”

萧二无言以对。

这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,作为身居高位、手握权柄的男性,也很难共情出身贱籍的卑微女子。

他能做的,只是倒了热茶喂到崔芜嘴边,缓解她长时间说话后的干渴。

“我不能留下这个孩子,”崔芜喝了两口,轻声说,“他会毁了我的。”

萧二微一垂眸。

“既然姑娘拿定了主意,”他说,“萧某并无异议。”

***

货船行驶在江面上,船头好似一把剪刀,轻易划开绸缎般的水波。

自前朝均田令与租庸调法推行以来(1),每年都有大量绢布粮食运往都城,这就不可避免地推动了内河航运的崛起与兴盛。

有道是“江船不入汴,汴船不入河,河船不入渭”(2),既是在运河航行,所征用的必然是适宜汴水的歇艎支江船。(3)

这船名字特别,模样也与众不同:船体肥阔,底平舱浅,吃水较江船、河船也浅得多。这就导致它的船舱不会过分高大,横梁之上铺有木板,再于木板上载货。

舱室虽低矮,陈设却并不简陋,靠窗摆了条乌木长案,棋盘铺开,黑白两子杀得难舍难分。

有意思的是,这不是两方对弈,而是同一人左手与右手下。

包揽黑白者是货船东家,姓丁,族中排行第三,人称丁三郎君。祖上亦是世家名门,甚至能追溯到三国时期的沛国丁氏,后来虽说没落了,家底摆在那儿,终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。

丁三郎生得相貌堂堂,穿着也锦绣辉煌。乱世礼崩乐坏,阶级限定没那么森严,行商亦可穿金戴玉,上好的蜀锦袍子衬着腰间玉带,只差将“富贵”二字凿脑门上。

“堕胎药?”他皱起眉头,“从来只听说女子为求保胎无所不用其极,倒还第一次见识有人将亲骨肉往外推的。”

案前站着老郎中,角落阴影里侍立着他此行带来的账房。这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,中等身材,其貌不扬,却打得一手好算盘,更兼头脑精明心思缜密,极得丁三郎信重。

“不稀奇,”账房说,“我瞧着那女子不像良家妇人,和她那‘兄长’……嘿,保不齐是什么关系。若是未娶正室,先弄出个庶子来,于世家大族可不是什么好事。”

将人救上船时,丁三郎恰好在甲板上,仓促间瞧了眼,三魂当即惊散了七魄。虽不至被美色蒙蔽了心窍,却也忍不住回味了片刻:“也难怪,那么个美人,放眼江南都找不出第二个,谁见了不动心?”

他用棋子敲击棋盘,自顾自地盘算着:“这样的美人,江南尚且少有,莫说北地了。昔年吕不韦奇货可居,用一个赵姬换了半辈子的权势富贵,今当乱世,丁氏想更进一步,不妨效仿先贤。”

账房无异议,只是有些担心:“小人看那姓萧的郎君气度不凡,多半不是白身。郎君若想用那女子做文章,还需打探明白两人关系,莫要买卖不成,先结了仇怨。”

丁三郎不以为意:“真要有身份有来历,何至于被几个匪寇逼得投河?这事我心里有数,大不了多送些金银财帛,女人而已,谁会跟钱财过不去?”

账房想想,还是有些不放心,正欲再劝,丁三郎忽然抬头:“谁?”

账房一愣,快步抢到门边,却听脚步声匆匆远去,一道身影倏忽消失在拐角暗影中。

账房面色骤变:“不好!郎君所言怕是被人听了去!”

丁三郎亦有些不安,转念想想,又放松下来:“寻常人不敢偷听,必是老六那个不争气的。”

账房:“六郎君?他与郎君一向不睦,会不会……”

“他不敢!”丁三郎很是笃定,“此事干系丁氏前程,他一个妾室所出的庶子,吃了熊心豹子胆,敢坏我的好事?再者,那女子跟他有无甚干系,他吃饱了撑的管这份闲事?”

账房琢磨片刻,似乎是这个理,遂不多言。

一日后,货船在徐州靠岸,顺便补给日常所需。与此同时,崔芜也拿到了堕胎药材。

此时她有孕已近两月,就临床而言,其实错过了药物流产的最佳时间。强行流产,极易引发大出血,纵然躲过最致命的结果,随之而来的后遗症——如月经不调、宫腔感染,甚至是子宫内膜炎引发的不孕症,都足以让一个存身乱世的女性去掉半条命。

可即便如此,崔芜依然选择流掉孩子。

就像重得自由的鸟雀,宁死也要撞碎镣铐一样。

“服药后可能出现血崩,如果遇到这种情况,不必费力救治,天命如此,无谓尤人,”她十分冷静地说,“要是我没挺过来,也不用买棺木,直接一把火烧了,再把骨灰攘进河里,随波而去,最是干净。”

萧二正将药碗递来,闻言顿住手:“非这样不可?”

崔芜笑了笑:“要是有人捅了你一刀,痛得你撕心裂肺,你明知拔出刀会血流不止,能放任这把刀一直插在身上吗?”

萧二嘴唇紧抿,终于将碗递过。

崔芜毫不犹豫,一饮而尽。

等待的过程漫长而煎熬,一开始,绞痛是隐隐的,就像每月一次的生理期。但很快,痛楚加剧,下身血流不止,浸透了事先垫好的麻布与草纸。

崔芜早有准备,将叠成一卷的衣物塞进嘴里,堵住了所有的呻吟痛呼。

她身为女子的尊严已经被孙彦剥得干净,即便如此,也不想让人瞧见自己的孱弱与狼狈。

疼痛逐渐加码,五脏六腑抽搐成一团。崔芜在床上翻滚起来,攥紧床角的手指扭曲到近乎变了形。

不是说流产只有二级疼痛吗?

不是说堕胎等同于加码的大姨妈吗?

怎么能痛成这个鬼样子!

二级疼痛的堕胎尚且如此,十二级的分娩痛该有多可怕?

凭什么女人就得受这种苦,凭什么男人屁事没有?

更可气的是,承受了这些苦痛的女人,在这个狗屁时代居然处于被剥削的弱势地位!

简直混账透顶!

古代没有止痛药,崔芜只能放任思绪信马由缰,以此分散注意力。忽听门口轻轻响了声,有人推开舱门,缓步走了进来。

崔芜飞快闭眼,假装痛晕过去,手却探入枕下,握住匕首刀鞘。

然而来人十分守礼,不曾越过挡在床前的木屏风,只是在屏风后席地跪坐。很轻的“呛啷”一声,他拔出随身长剑,横陈于膝头,修长手指并拢,徐徐抚过如水剑刃。

崔芜心有所感,扭头瞧了眼,只见屏风上映出男子身形,轮廓坚毅侧影挺拔,果然是萧二。

她莫名松了口气,握住匕首的手悄然松开。

***

货船在徐州停留了一日一夜,再次醒来时,崔芜有一瞬恍惚,不知自己在哪,也分不清是真是幻。

她刚从梦境中脱身而出,总觉得自己在家里,下意识唤道:“口渴,想喝水……”

指使到一半才反应过来,这里不是家中,也没有刀子嘴豆腐心的母亲一边抱怨“让你睡觉不盖好被子,看,着凉了吧”,一边将红糖姜茶送到床头。

然而,真的有人将热腾腾的茶碗递来,苦涩的汤药气味冲入鼻中,熏得人立时清醒。

崔芜抬头,果然对上萧二沉静无波的眼。

“把药喝了,”他说。

崔芜的理智在一刹那归位:“什么方子?”

萧二:“地黄,芎?,生姜,当归,甘草……”

崔芜回忆片刻,确定是胶姜汤(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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